船開了，因為江面還算風平浪靜，船家沒有強求甲板上的人返回船艙，趙讓和那胡人漢子都留在了甲板上。

片刻之後，胡人漢子臉色大變，雙眼圓瞪，鼻翼大張，以手捂口，他把上身探出欄桿外，對著江面發出陣陣作嘔聲，口裏卻只有少少的一些汁液傾進江裏，但他依然滿臉痛苦，依然半垂掛在欄桿上，喘著大氣。

趙讓猜這漢子不是有傷就是生病，便上了前去，關切地問道：“這位兄臺可還好？”

那胡人漢子把身子縮了回來，慘白的臉上再次擠出一個笑容，剛要開口，神情大變，又匆匆忙忙轉過身去，就著欄桿大吐特吐——仍然是什麽也沒吐出來。

再強硬的漢子，經過這番折騰，也禁不住成了涕淚交加的模樣，他赧顏一笑，以手背往臉上擦了兩擦，沙啞著聲音對趙讓道：“讓仁兄見笑了。”

“您這是病了？”趙讓見這胡人漢子盡管狼狽，但神態舉止落落大方，不由地心生了好感，便少不了關心道，“等到了對岸，尋個郎中為好。”

“多謝仁兄關心，”胡人漢子澀澀一笑，“我這不是病——”

他欲言又止，隨後苦笑著搖搖頭，“看不好的，不勞費心。”

見他臉白如紙，卻不減傲氣，趙讓實在不忍離開，有心與這人結交，便再度開口道：“不知兄臺如何稱呼？鄙姓趙，單名讓，我見兄臺氣宇不凡，冒昧相擾，還望兄臺見諒。”

那胡人漢子經過剛才的一陣幹嘔，似乎也好了一些，說話盡管依然帶著喘，臉色卻少許恢覆了一些，他向趙讓展顏笑道：“仁兄好意關懷，我要是拒人千裏，不是太不識擡舉了嗎？我姓石，石琦，趙兄直呼我名就好了，我們外族，沒你們漢人那麽多講究。”

兩人互相通過姓名後，又問起各自的行程 ，石琦告訴趙讓，他也沒有特定的目的地，只是人從北方來，就想看看江南煙雨，領略不同於北國風光的美景，這與趙讓的打算倒是不謀而合，過了江，下了船，兩人便決定結伴同游。

趙讓兒時是在金陵度過的，此後也隨著李朗在這裏度過了些許時光，遙望到舊皇城，心下也生了些懷戀。

兩人尋了個客棧住下，趙讓便領著石琦，四處游玩，倒也盡興。

只不過石琦的身體似乎頗為虛弱，不但胃口不佳，食欲不振，還隔三岔五地吐個天昏地暗，趙讓在旁看著心焦，要給他去請郎中，卻每回都被石琦強硬地阻止，既然人家堅持自己不礙事，趙讓也不好多說，只能看著石琦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蠟黃，臉頰也隨之漸漸地陷了下去。

就在金陵暢游完畢，兩人打算繼續南下的當晚，卻出了樁意外。

本來已經睡下的趙讓，忽然聽到石琦所住的隔壁客房有爭吵的聲音，他連忙翻身起來，過去敲門，口中問道：“石兄弟，你還好嗎？”

裏面沒有回答，趙讓就聽見窗子“啪”打開的聲音，生怕石琦出了什麽意外，一腳踹開房門，進去一瞅，窗戶大開，房間內卻是空無一人，他忙也屈身從窗口追了出來，就看到不遠處有兩條人影正在屋頂上一前一後地互相追逐。

前方的一條，看身形就是石琦。

趙讓不假思索，也飛身出去，他的武功不是江湖路子，但輕功也還是馬虎，跟著那兩條人影一陣狂奔，雖然追不上，卻也不至於被他們徹底甩開。

半個多時辰過後，三人已經奔到了河邊，此時已經三更半夜，黑黢黢的河邊並沒有人跡，最前方的人停了下來，扶上旁邊的一棵樹，彎下身子“哇”地一聲嘔吐起來。

後面的人影迅速到了他身邊，趙讓心頭一驚，只道已經救援不及，不想再一細看，那人影卻是依在石琦旁邊，伸手撫摸著他的背，趙讓看著怪異，也不急著趕上去，他也緩了腳步，小心地靠前，躲到相距不遠的另一棵樹後面。

人影說話了，聽聲音居然是個少年，清脆明亮地在抱怨：“你這人！明知道自己這情況，還到處跑，就不怕出了什麽意外，你我後悔終生？”

石琦好不容易止住了嘔吐，無力地被那少年扶到了一邊，就地坐下，他苦笑著道：“我只是不希望你為難。”

少年朝地上啐了一口：“為難個唧唧，有什麽好為難的？我跟你說啊石琦，你肚子裏都有我的種了，還想跑哪去？”

對這話石琦只是一聲嘆息，在旁邊的趙讓聽得那真是五雷轟頂。

他倒不是不曉得婦人妊娠初期，多少都會些不適的反應，只是哪怕石琦把心肝臟腑都吐個幹凈，他也想不到石琦那是……那是啥？

肚裏有種？

“你居然見了我還想跑，你說，那個跟你一起的男人，是不是你的新歡？”少年咬牙切齒地問。

趙讓差點按捺不住現身，替石琦洗刷不白之冤，到底還是被這匪夷所思的事情震得失神，決定還是再等一等，看看什麽個情況。

“你少胡說八道！”石琦顯然著惱了，“趙兄好心好意，你敢把他扯進來，我怎麽也不會跟你走！”

“好好好，消消氣，消消氣，那……我不扯他，你總可以跟我回去了吧？”

石琦沈默了下來，少年急了，直往他懷裏蹭，邊蹭邊嗲：“回去吧，你懷著的寶寶，以後就是我們翼族的少族長，誰還敢瞧你不起？再說了，本來就沒人敢……”

“……但是……”石琦還在為難。

“沒有但是！”少年見他終於松了口，聲音明顯開心起來，“我知道你以前是顧忌自己又是降臣又是男子之身，才老不肯接受這名分，但你看，這分明就是上天註定的事情，你再推辭，還想找什麽借口？”

“……我的確是降臣，又是男的，還比你大……”石琦沈聲道，“至於那個……也純粹是意外……”

“不管！”少年來了脾氣，一把摟住石琦，“我就認定了你。你沒孩子我都認定了你，更何況還意外上了！你是我的，哼！”

別說石琦了，連趙讓聽得這熱情洋溢的情話，也不由地肉麻地齜牙。

一百零八章 惡搞爆笑（生子）番外（五）

石琦到底也經不得這般軟磨硬泡，那少年情話喁喁，又不知給他灌多少蜜，最終石琦終於還是投降了，苦笑道：“好好好，反正我向來也是贏不過你，聽你的就是。”

少年大喜過望，拉著石琦就要起身，石琦卻道：“不急，我總得回去一趟，和趙兄道別。”

“回去做什麽啊！”少年笑道，“他就在這呢！餵，躲樹後面那個趙兄，你快出來，我家家長跟你道別之後，就要帶我回家啦。”

石琦聽他這麽一喊，驚詫萬分，不由羞窘道：“你又扯什麽呢？什麽家長？”

少年泰然自若，摟著石琦的腰笑答：“我才是你的手下敗將，你是家長，沒錯的——趙兄，你出不出來，不出來我們就走啦！”

話到這份上，趙讓也不好再躲下去，含笑走了出來，他不想讓石琦難堪，便先對著少年拱一拱手。

離得近了，他才看到那少年竟是生得姣好非常，兩只桃花迷離眼，一點櫻桃紅小口，面容之清秀，甚至勝過少女。

“趙兄，”石琦收拾好了情緒，他當然知道趙讓既然人在此處，剛才他與少年的對話就算沒有聽清全部，也肯定是曉得了大概，也不再遮遮掩掩，愧笑道，“兄弟不能陪你再游歷這大好山河了，事出意外，還請趙兄寬宥。”

趙讓忙稱無需介意，石琦看著他，又覷了眼少年，略一躊躇，還是低聲道：“趙兄，我以男子之身受孕，實在是情非得已之事，趙兄如能不將兄弟視作怪物，兄弟我……不勝感激。”

“誰敢說你是怪物！”少年不等趙讓回應，先行暴跳了起來，繼而緊緊握住石琦的手，像是生怕他又要逃走一般，再把臉轉向趙讓，神色帶著乞求，“趙兄，你快說，石琦他不是怪物，對不對？”

聲軟如綿，聽得趙讓啼笑皆非之外，又有些感動，他原以為以這少年那脾氣，怎麽也是威脅恐嚇，沒想到卻舍得為了石琦服軟，他微微一笑，向石琦道：“天下奇士異人何其之多，趙某也不是大驚小怪之人，石兄弟，你與你心愛之人能共有子嗣，是何等值得慶幸的事情，趙某不知有多麽羨慕，你也萬不可妄自菲薄。”

聽他這番話，石琦和少年都明顯松了口氣，石琦忍不住上前，攜住趙讓的手，動情道：“趙兄，此刻雖然要分別了，但你我終有緣再見！”

“好！”趙讓點頭，“等石兄弟身子方便了，明年今日，你我再聚金陵如何？”

石琦笑著應好，那少年在一旁，欲言又止，等兩人再度道別之後，少年上前，摟住石琦的腰，倏然轉向趙讓道：“你也該回去了……如果你真覺得擁有兩個人的子嗣是件幸運的事情，那就不要再躲了。”

趙讓迷惑不解地反問了道：“什麽？”

但少年卻沒有再做進一步解釋，他帶著石琦，倏然腳步一蹬，在趙讓的目瞪口呆中，於半空之中，倏然從後背伸展出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，直沖雲霄，再不曾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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